
第1章
我是勤玉格格的命替纸人,十八年来,每天黄昏时候,都要用她的血点睛。
今天是我“开眼”的日子。
我坐在雕花大床上,低头闭眼,我娘跪在地上,粗糙的手指沾了瓷碗里的血,颤抖小心的涂在我眼皮上。
屏风后边,勤玉格格顶着旗头,瘦高森然,像个鬼影子。
“这些旧衣服,旧首饰,给她拿去穿吧,她是我的死替,得沾点我的气。”
几件大镶大滚的旗装隔着屏风被扔在我脚下,陈旧的霉味腾起来,我打了个喷嚏。
我娘被我吓了一跳,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。
我娘的脸变得比纸还白,连忙求饶:“娘格格,是我的罪过。”
“点睛点一半,是大忌讳。”
“得罚。”
我想睁开眼,但浓稠的血流进我眼里,视野一片猩红。
我娘将坐着的我扯在地上:“跟干奶奶赔罪!你这孩子。”
我只比格格小一岁,但我家三口的命格都被系在了格格身上,我爹娘是她的儿子女儿,而我是她的孙女。
我咬着牙赔罪,勤玉却捡起地上的碎片,在自己的脸上划过。
没有伤口,没有流血。
我擦了擦眼睛上的血,却看见我娘的脸上被什么利器剜了一块肉下来。
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潺潺。
勤玉格格还在用碎片,在她脸上肆意的刻划。
很快,我娘的脸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伤痕,如同鳞没剥干净的大鱼。
勤玉格格喜静,是绝对不许家里伺候的人哭叫的,我娘从不求饶,只讨好的笑,止不住的磕头。
她扯着唇笑:“我看你是不愿意当我的替死,才故意打翻了我的血碗。”
“贱奴才。”
啪——
我甩了她一个耳光。
第2章
旗头歪倒,珍珠流苏散了满地。
勤玉格格嫩鸡蛋般的脸红肿起来。
我娘回过神,死死拉住我:“你这条贱命,你是给格格替死的,你怎能以下犯上!?”
而我盯着一脸吃惊的勤玉,脑子里全是一个念头。
既然都动手了,不如一口气打死她。
“为什么我会痛?!”她难以置信,“你能打疼我?”
我不管不顾,一把将她按在地上,她挣扎,我便手脚并用骑在她身上,掐着她的脖子,左右开弓,巴掌如雨点般落下。
我眼皮上的血已经干了,照在镜子里,眉角狠戾,像个索命的厉鬼。
我妈抱着我,将我往下扯。
但我力气大得惊人,她扯不动,转身喊其他奴才来拦我。
终于,我意识到,再这样下去,我是打不死她的。
无数双手来拉我,我用尽力气从地上摸起一块碎瓷片,狠狠的扎进她的眼睛里!
我倒要看看,格格是不是真的跟我们这种贱奴才一样,也会流血受伤。
血流如注,尖叫嘶吼声嘈杂似沸鼎,勤玉格格府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。
“你疯了是不是?!”
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响起,人头攒动,我看见我爹的半张脸,随后一股大力迎面而来,撞得我眼前发昏,渐渐失去了意识。
是我爹捏开了我的嘴,往里灌一股腥臭黏稠的符水,其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。
呵呵,那又怎么样?
我下了死手,勤玉格格的眼睛绝对瞎了。
第3章
我被关在柴房里,没人给我送吃的,我饿极了只能吃身下的稻草。
第二天我娘来看我,她的脸裹满了绷带,可我闻出了她身上浓郁的佛香气味。
刚推开门,她就一个耳光将我掀翻在地。
“你这个贱奴才!格格给我们吃喝,收留我们在府内,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?!”
“她是咱们的恩人,贵人,贵人就得长命百岁的活着,你竟敢戳瞎她的眼睛!”
我娘一脚又一脚的踩我的身体,看向我的眼神满是恨意。
“为什么?”我朝她大吼,“她从小就不拿我们一家人当人看,都是替她受罪的草人替身罢了,你受了欺负,我替你出气,为什么要拦着我?!”
我娘脸白了一瞬,又是一巴掌扇在我脸上。
“你还敢顶嘴!贵人有贵肤贵发,咱们怎么比得上?!你知不知道,格格马上要跟蒙古赶来的贝勒爷成亲了,这时候瞎了一只眼睛,我看贝勒爷定要活活烧死你!”
“烧死我?”我有些害怕,但还是镇定下来,“烧死我就烧死我!这么猪狗不如的活着,我还不如死了!”
我娘没说话,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套精致但破旧的旗装,强硬的穿在我身上,随后摸了摸我的头顶。
“你命好呀,比娘命好多了。”
她弯下腰,伺候我穿绣花,但是被磨破了的高跟花盆鞋。
这是勤玉的旧衣服,因为我是她的替身,我从小到大只能穿她的旧衣服。
我攥紧了衣襟唰啦一声撕开,将花盆鞋甩在墙上,四分五裂。
“我不穿!”
她叹了口气,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。
我爹走了进来,手里端着一碗不断蠕动的符水。
他一言不发,粗壮的胳膊钳制住瘦小的我,将那碗符水灌进我嘴里。
“我不喝,我不...咳咳!”
腥臭的浓稠液体瞬间充盈了我的口腔,阴寒的触手往喉咙深处探去。
很快,我感到了一股充盈的感觉,烦躁的心情也安静了下来。
这到底是什么东西?
视线下移,我看见药碗水面上倒映着我的模样。
惨白的脸,漆黑的眉毛,通红到过分的两腮...
我又变回了一个纸人。
第4章
我爹娘将我抬到了马车上。
我身体不能动,但意识还在,马车跌撞急促从玉清观后门走进去。
茂密的竹林昏暗,幽深的院子正堂里,勤玉格格满脸怨毒的站在我身后,她的右眼完全被我捅烂了,血肉模糊,她抬脚我踹倒在地上。
“替死的反过来伤了贵人,真是十恶不赦。”
一个满口黄牙的老道在我面前蹲下,枯树皮般的手搓捏着我的下巴和眼睛。
是将我们一家人系在格格身上的那个人。
我喝的符水都是从他这里拿的。
“贵人眼睛伤了,换她的就好了。”
老道从腰带里抽出刀,刀锋停在我的腮红上。
勤玉嫌弃的看了我一眼:“她是个纸人,能替死就算了,还能给我换眼睛?”
“当然能,十八年前,是在下用一团稻草塞进女人肚子里,五个月生产出它这个东西,人皮纸人,这东西啊,就是专门给像格格您这种贵人当替死鬼用的。”
“它从小穿着格格的旧衣服,睡在格格的床底下,晚上用格格的血来点睛,就能为格格消灾除祸,它身上的零件器官啊,格格当然也能用。”
我仰面倒在地上,动也动不了。
可恨意如同一把火,在我胸口里熊熊燃烧。
强烈的愤怒让我的指尖颤动起来。
我居然是那种东西。
“这种烂东西,真想一把烧了它。”勤玉还是高高在上的看着我,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流露着浓烈的不屑。
“她为什么能打疼我?”勤玉太用力了,一脚踢飞了我的胳膊。
断肢处流出些许腥臭的符水,还有混着人皮的半截稻草。
“替死鬼用了格格您身上的气,所以她能伤害你,但格格您不必害怕。”
老道拎起被踢到一旁的,我的胳膊,双手捧着奉给格格。
从我身上断下来的它瞬间干瘪下来,稻草干枯成为碎屑,皮肤薄薄脆脆的一层,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纸,还是人皮。
不重要。
我躺在地上,老道轻轻用刀尖划破了我的眼眶。
尖锐的疼痛在我的脸上蔓延开来,符水再一次冒了出来。